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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中文网 > 寒门宰相 >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咨政(万字)

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咨政(万字)

“若尽废青苗、市易之法,户岁入骤减数百万贯,边军粮饷从何而出?西北战事又当如何维系?,国用何以为继?“蔡确的质问在殿中回荡。

刘挚当即反诘:“治平、嘉祐年间,国用未尝匮乏,敢问蔡相作何解释?“

蔡确闻言嗤之以鼻,旧党推崇的嘉祐治平是什么情况,王安石早说过,庆历以后每年朝廷赤字三百万贯,治平时更达到一千五百万贯。

王安石曾言‘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,而风俗日以衰败。’

蔡确道:“刘御史此乃欲效刻舟求剑?今之天下,岂复嘉祐旧观?“

刘挚是旧党小字辈,蔡确本不屑于回答,但百官面前,太皇太后与天子面前,仍不得不以宰相之尊解释道。

他环视群臣,声音愈发沉厚:“彼时可有熙河雄师?可有凉州铁骑?若辽夏铁林,铁鹞子南下,尔等拿什么抵御?“

此刻资政殿大学士韩维拄杖而起,白发萧然道。

“昔孟子谓以大事小,可以保天下。光武之诏,其旨亦同,皆古圣贤至当之论。前汉樊哙愿得十万众,横行匈奴中,及五代景延广称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,此皆前代武夫轻妄之言,贻笑青史!”

韩维是仁宗时的老臣,新党掌门人王安石还是他举荐给先帝的。

韩维出面,旧党气势更盛。

范纯仁亦出班道:“陛下好生之德洽于生灵,祖宗社稷享万世之安,皆在陛下一言之赐尔。”

韩维道:“臣闻古公亶父居豳,为戎狄所攻,欲得地与民,民皆怒欲战。古公曰:有民立君,将以利之。今戎狄所为攻战,以吾地与民,民之在我与在彼何异?民欲以我故战,杀人父子而君之,予不忍为。乃与私属去豳,止于岐下,豳人举国扶老携幼,尽复归古公岐下。”

面对韩维,范纯仁的质问,蔡确不卑不亢地道:“韩公此言差矣。王荆公尝云:'看似寻常最奇崛,成如容易却艰辛'。今日太平景象,岂是唾手可得?“他指着殿外隐约可见的宫墙,“这一砖一瓦,都是西北将士们用血汗换来的。“

……

数日之后。

高太后将李宪,宋用臣先后贬出宫去。

李宪是官宦中夺取熙河路最大功臣,而宋用臣主持了导洛通汴工程,以及军备的修治,对方与新党关系极好。

李宪,宋用臣都是内臣,所以高太后一句话就贬了。

这是帝王家的家事,大臣们无从插嘴,但这却是一个信号。

李宪,宋用臣走了,那么其他朝堂上的新党是不是也可以走了。

高太后又告谕宰相们:“保马法扰民极大应早罢之,同时见新法有不妥的地方立即修改(行法有不便于民者改之)。”

自市易法后,旧党又将矛头对准了保马法。

保马法是不是扰民?

仁宗时采用牧监制度,监马三四万匹,占据良田九万顷,岁费百万。

朝廷几乎每年用五百贯养一匹马。

为何国初时推行马政没问题,但后期不行呢?

就是因为人口众多,如今大宋百姓已是突破了一亿,但国初时才多少人口。

人口多了,土地就不够用了。

老百姓就要往内卷。

同样是一顷牧场与一顷农田,哪个产值更高,老百姓选择种哪个,不言而喻。

将牧场营田是普遍操作。

熙宁时统计,牧地只剩六万八千顷,这是在籍数字,实际只有五万五千,其余尽隐于民。

所以王安石的保马法由是而出,提出了‘蓄之在民’的主张。

想出了让老百姓中的三等户和四等户养马的办法。

但保马法弊病沈括就多次提出批评,老百姓家里养出的马和草原民族牧场养出的是一回事?你用这样的骑兵和辽国对抗?

不过保马作为驿马还可以使用,甚至吕惠卿当年也想出了车兵的路数。

户马上阵驰骋不行,但拉车没问题吧。

百姓养马最大的好处,一个就是便宜,同时马的死亡率远远低于官马,一旦马死了,百姓要赔钱。同时朝廷也省却一大笔开支。

作为权宜之策,保马法是可以的,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。不过扰民确实是事实,本来还算殷实的老百姓家里,突然朝廷要你养一匹官马,作何感受。

这匹官马不能死,死了就要赔。一匹官马市价百贯,就算是三等户也赔不起,那还不得小心一般伺候着。

这样百姓一般都不怕,但怕得是官吏给你作手脚。比如派官马时,官吏刻意给你一匹病马,你养了没几天马死了……

或者你马养好好的,收马时官吏说你给他养废了,要你赔钱。所以很多老百姓的操作,就是官马自己家养着用,官府收马时去买一匹好马奉上。或者直接不养,用的时候直接拿一匹自家养好的奉上。

朝廷这里倒是开一道口子,允许私马入官。

而这一政策的前提是,大宋没有牧马地。

现在夺取了凉州,青唐已几乎全面投靠大宋,无论是凉州大马还是青唐的战马,都可以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。

不过西北的马市往京师也容易有水土不服而病死情况。

高滔滔要废保马法后,蔡确继续反对。

蔡确不得已,因为保马法是他的政绩。就似废免役法,章越抵制,废保马法,蔡确也不肯。

既是法不可变,那就走人。

……

金殿上,暮色渐沉。

自李宪,宋用臣被逐出京师后,京东路转运使吴居厚,再贬作成州团练副使,黄州安置;而京东路副使吕孝廉监彬州茶盐酒税,还有蹇周辅蹇序辰等等亦先后被逐。

殿中烛火摇曳,映照着御史们肃穆的面容。

监察御史王岩叟手持笏板出列,声若洪钟道:“太皇太后,臣闻仁者宜在高位,不仁而在高位,是播其恶于众也。臣伏见章惇资性佻薄,素无行检,庙堂议政,无大臣之体,专以彊横轻肆,作俳谑之语,以凌侮同列,夸示左右。其语播于都下,散及四远,传以为笑。”

众人都心知,章惇傲慢同列,不是一日两日了。

“尤有甚者,臣风闻章惇竟敢在帘前质问御批除谏官之事,更与贬官宋用臣暗中交通”

话音未落,刘挚已持笏上前:“臣要劾宰相蔡确!先帝大行之际,三省执政皆宿于两省幕次,唯独蔡确避而不至。身为顾命大臣,如此怠慢先帝,实乃大不敬!“

左正言朱光庭立即附议:“蔡确蒙先帝简拔至相位,送终之时却如此不恭,臣请治其罪!“

垂帘后的高太后轻叹一声:“蔡确、章惇皆是先帝重臣,如今先帝甫逝便如此弹劾,岂非有伤先帝识人之明?“

刘挚闻言,突然跪地叩首:“太皇太后容禀!章惇议垂帘仪制时,竟狂言'待与些(太皇太后)礼数'。此语轻佻,满朝文武闻之无不色变!“他抬起头,眼中闪着怒火,“太皇太后乃先帝之母、今上祖母,尊极天下。章惇此言,实乃亡礼背义,臣请以大不恭论罪!“

帘后传来茶盏轻碰之声,显是高太后已动真怒。待众御史退下,她转向身旁的幼帝:“官家可都听明白了?“

年幼的皇帝恭敬答道:“孙儿谨记祖母教诲。“

高太后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,意味深长地道:“先帝在时,他们确是忠臣。然时移世易“

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禀报声:“枢密副使韩缜求见!

垂帘后的高太后微微颔首。自她垂帘听政以来,特意改了规矩——凡有机密要务,臣工可不经宰执直奏御前。这道口子一开,朝堂上下便多了条通天的捷径。

所以官员也是通过这种手段,绕过蔡确,吕公著为首的宰相奏事。

韩缜整肃衣冠入殿,紫袍玉带在烛火下泛着幽光。高太后记得清楚,正是此人前番密奏“章越、蔡确与章惇、邢恕共谋定策之功“。这般搬弄是非的小人,用起来却格外顺手。

“韩卿平身。“高太后声音和煦,“前日蔡卿还朝,欲擢高遵惠为待制,张璡为郎官,韩宗文入馆职。卿以为如何?“

韩缜当即正色道:“高遵惠乃太皇太后族人,张璡系中书侍郎张澡胞弟,韩宗文更是臣之侄儿。若破格超迁,恐天下人以为朝廷任人唯亲。“他说着偷眼瞥向帘后,又补了句:“臣斗胆直言,还望太皇太后明鉴。“

帘内传来茶盏轻碰之声。高太后叹道:“卿真乃大公无私。只是蔡卿好意,老身倒不好推却。“

“先帝尝言'谋之在多,断之在独'。“韩缜突然跪伏于地,“太皇太后圣明,自当乾纲独断。若事事委之群下,恐非社稷之福。“

高太后徐徐点头,这韩缜也是个会来事的。她微微前倾身子:“韩卿且说下去。“

韩缜见时机成熟,声音陡然提高:“当年韩琦奉使永厚陵归,屡次请辞相位。英宗念其定策之功,执意挽留。而今蔡确自裕陵还朝,非但不思引退,反在集英殿受贺后即刻视事,其贪恋权位之心,路人皆知!“

殿中烛火忽明忽暗,映得韩缜面色阴晴不定。他继续添柴加火:“蔡确与章惇朋比为奸,一个阳奉阴违,一个嚣张跋扈。此等目无君上之辈,若不早除,恐生后患!“

“还望太皇太后早发睿断,罢确政事,以明国宪,以慰安中外。”

高太后闻言点点头,却故作沉吟道:“陛下临御未久,未宜轻去大臣。”

“太皇太后明鉴!“韩缜以头抢地,“蔡确自诩天下离他不得,此乃大不敬之罪。伏乞圣慈独断。”

“似蔡确这般夸众以自名,贪冒欺罔,谓今日天下必待己而后安。轻视朝廷,无辞逊去位之意,罪莫大焉。伏望圣慈深察,早赐睿断!”

……

暮色渐染宫墙,韩缜迈着方步从崇政殿踱出,紫袍玉带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。他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,方才在帘前,太皇太后对他“大公无私“的谏言颇为嘉许。

“玉汝兄好威风啊。“

一声轻笑从廊柱后传来。蔡京、蔡卞兄弟联袂而至,前者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,后者则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诮。

蔡卞把玩着手中象牙笏板,语带双关:“韩枢密这番谏言,怕是可以直入青史了。“

蔡卞对蔡京道:“这韩缜还以为向旧党纳了投名状,司马光便视他为自己人了。”

“元度此言差矣。“韩缜笑容微僵,正欲辩解,忽见枢密副使苏颂疾步而来,紫袍下摆被急促的步伐带得翻飞如浪。

二人见了大奇。

“二位蔡学士!”苏颂顾不得寒暄,声音压得极低,“北疆急报——辽国泛使萧禧已过白沟,对馆伴扬言若岁币不增至百万,不尽还西夏故地,辽主将尽起七十万铁骑南下,屠尽河北四路,饮马黄河!“

蔡京大惊失色,奏疏“啪“地落地。他俯身拾起时,瞥见韩缜瞬间惨白的脸色。

这位方才还在盘算投靠旧党的枢密使,此刻连手也在颤抖。

蔡卞冷笑一声道:“刘器之、王岩叟这些言官呢?平日弹劾大臣头头是道,此刻可有什么御敌方略?“

“元度慎言!“蔡京假意喝止,眼中却闪着精光,“魏公乃先帝托孤重臣,此刻正该“

话音未落,蔡卞突然拽了拽兄长衣袖。二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但见宣德门外,一队禁军正举着火把疾驰而过,将暮色撕开道道血红。

二人向苏颂,韩缜告辞,各怀心思而去。

“看见了吗?“蔡卞声音冷得像冰,“太皇太后晾了魏公近五月,永裕陵的土都干了才想起先帝遗诏。如今胡马叩边,倒要魏公来收拾残局。“

“不然呢?如今朝中还有何人?”蔡京问道。

蔡卞屈指数道:“蔡确,章惇被御史弹劾,已是待罪在家!司马光遇疾,章子正告病!”

蔡确,章惇也是头铁,被御史弹劾,也不主动辞相。至于司马光为相后身子一直不好,而章直当日与章越一番长谈后,也是告病在家。

蔡京抚过腰间玉带,忽然轻笑:“兄长可知当年真庙澶渊之役?寇莱公被贬时无人问津,契丹打来了才连夜召回“

蔡卞道:“怕是不易,如今蔡确,章惇都要罢去了。太皇太后仍迟迟不召魏公。“

一阵急促的钟声打断了他的话。

二人不约而同望向垂拱殿方向——那是召集两府大臣的警钟。暮色中,钟声裹挟着北疆的风雪,一声声撞在汴京的朱墙上。

……

紫宸殿内,沉香袅袅。章越随内侍穿过重重宫门,望着熟悉的朱墙碧瓦,恍如隔世。

殿中宰执们早已列席,司马光抱病临朝,苍白的脸色掩不住眼中的锐利。韩维、范纯仁等重臣亦在座,章越目光扫过,便知太皇太后此番召对的深意。

内侍排了一张交椅给章越上坐,位列众宰执们之上。

内侍搬来紫檀交椅,置于众相之首。章越略一拱手,坦然落座——这个位置,纵使蔡确在朝亦当属他,遑论文彦博、王安石。

面对众相,章越也没有推让,当初立朝时右相吕公著时就居自己之下。对吕公著、司马光等嘉祐旧臣,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数,既不卑不亢,又透着几分故交情谊。

嘉祐四友嘛,除了王安石都在殿内,除了韩维都升至了宰执。

“度之别来无恙?“司马光咳嗽着寒暄。“君实兄病体未愈便为国操劳,令人钦佩。“章越执礼甚恭。

众人相见,先是一番叙旧。

殿中气氛微妙。蔡确、章惇在时,与旧党诸公除公务外从无闲谈。而章越不同——状元及第的煌煌出身,吴充女婿的显赫门第,五年宰相的煊赫政绩,都让他与这些老臣有着天然的亲近。此刻叙旧之声不绝,竟似多年故交重逢。

蔡确、章惇资历浅,同时升迁速度太快,是先帝一意提拔,没有经过正式程序,人望不够。所以先帝一拿起来,他们就显得根基很浅了。

同时他们与司马光,韩维没什么交情。

一番叙旧很是熟络,最后章越坐在首席上,韩维,司马光都没有异色。

忽听净鞭三响,太皇太后携幼帝驾临。

司马光强撑病体主持殿议。

章越听司马光之言,知道没什么新内容。

司马光的谋略,就是在帝国实力不行的时候,是可以进行适当的战略收缩。

章越想到,明末一个争议很大的问题,辽东经略熊廷弼,曾主张放弃山海关以北的辽西,后来王在晋与孙承宗有一个守辽还是弃辽的争论。

这是一个在贴吧上明史爱好者很爱讨论的话题。

就是以当时明朝的国力是否要放弃。

但宋朝完全不是这般,李元昊起兵时,屡屡攻入陕西四路,甚至威逼长安,而如今党项只有自守,没有进攻之力。

最后司马光奏道:“老臣以为,当效嘉祐旧制,与夏国修好。归还部分疆土,增岁币七十万,换边境太平。“

韩维对司马光的论点支持,他言道:“先帝大兴甲兵,始以问罪为名,既而收其地,遂致夏人有辞,违失恭顺。彼国之俗以不报仇怨为耻,今其国力渐复,必来攻取故地,若不幸复夺去,则先帝累年劳师所得,一旦失之,似为可耻。”

“兴师拒战,则边隙自此复开,臣恐兵连祸结,未有已时。臣窃思兵之不可不息者有三,地之不可不弃者有五……”

司马光道:“倘若夏国兴兵来犯塞,北人又贻书为请地,则失我机会,不可用矣。古人修德行仁,不计一时利害。何则?修德行仁之功大,世俗所计利害小,大小相去如天地之远也!”

“臣请复嘉祐,治平当初,与西人,北人尽复和睦。”

高太后道:“章卿为何始终一言不发?”

章越道:“启禀太皇太后,臣今日在读佛经,常在想有常无常的道理。”

高太后喜佛理,听章越引述佛经笑道:“章卿不妨试言。”

章越道:“僧肇曾言,人则求古于今,谓其不住;吾则求今于古,知其不去。”

“求古于今,是以有常而求无常,求今于古,则是无常求之有常。”

“此言何意?”帘后高太后笑着问道。

“譬如有人见黄河改道,便说'古之黄河不如此'——这是以今变求古常。“章越目视司马光,“而智者当思:黄河奔流千古,改道本是常态——这才是以古鉴今。“

司马光咳嗽,一旁韩维皱眉:“度之此言到底何意?“

章越向御座深揖:“太皇太后明鉴。“我们以史鉴今,不要以今鉴史。不要以千变万化的今,往古求之道理。而是要以古今恒常的道理,而求于今。”

“治国当循千古不易之理,而非刻舟求剑,强以古法套今事。”

众宰相们听来,同样是刻舟求剑,但章越与蔡确讲来却又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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